[叶黄]谈情说案 【第三案】（上）
【第三案】
黄少天有点后悔自己为了保持动作形象的潇洒而太过顺摊地就接了叶修扔过来的资料，等回到办公室把文件从袋子里里抽出来看时他就傻眼了。每个律师都有擅长的领域，换句话说，就是都有不擅长的领域。所以，在上午十点这个消化完早餐正该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点，黄少天已经忍不住呱噪地拿起电话请前台给他来一壶而不是一杯只加奶不加糖的浓咖啡。
闻到香味的郑轩端着杯子过来蹭了，不经意地瞄了眼黄少天正埋头苦读的东西，也禁不住喊了句压力山大。
“我还没说压力山大呢你咋呼什么啊！”黄少天的仇恨一下子转移了。
“喻总，我们蓝雨是要开展这一块的新业务吗？”郑轩有点紧张地喊喻文州，他厌恶新培训新业务这些让人压力骤增的东西。
喻文州被召过来了。虽然是叶修的案子，但两个分部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商业秘密，黄少天就把材料摊开给这俩看了。
“少天开始研究海商法了？”喻文州一页页翻着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号英文字母堆满页面，“你以前不是最头痛专业英语吗？现在是打算攻坚？”
“被人拐上贼船……”黄少天不好明着说叶修，换了个方式。
“嗯，蓝雨还没挖掘到这种案源的资源，你可要抓紧机会好好练练。”喻文州拍了拍他肩，没有干预黄少天的决定，反倒是鼓励的意思。
黄少天正想拍胸脯说一番豪言壮语保证完成任务，喻文州又开腔了：“可是毕业也好几年，你一直没有多少这个弱项的实际操作，意识还是会有点跟不上吧。”喻文州并不会一个劲地瞎鼓劲，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一下，“别把自己逼太过”，喻文州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那壶过早出现的咖啡，就拉着郑轩离开，把清净留给黄少天了。
法律工作分得越来越细，每个领域都是术业有专攻。科班出身的人，操作上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熟悉每个细节了，但是训练出来的专业素质却能够让他们最短时间内上手。在上一次带的实习生时，这方面的差异就体现得很明显。
高英杰和刘小别不能算是实操方面的全新人，但他们的上手速度远胜于通过司考的非专业学生，不过几天就顺利跟上了一直工作的野路子唐柔的节奏。随后很多需要意识判断的关键环节，也展现出了比对方更卓越的表现。只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种看起来几天内达成的瞬间超越，倚赖的都是背后数年如一日的苦练。黄少天基本功也是相当扎实的，所以他现在也是在仰赖以前在故纸堆中的苦读积累来整理手头案子的思路。
等到下午临下班时，他已经非常硬气地把资料摔到了叶修的办公桌上：“老叶，你以往给我下的套多不胜数，算我没看出来认栽。这次的你总该说明白吧？这人是你大舅妈还是二姨丈？或者更亲点的直系血亲？我压根就没看出这事儿咱这边还有什么胜的希望，完全就是个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状况。如果是资金周转不及货物调配不了，你也该跟人当事人明说，让他和等着货的下家协商一下，总比现在还要分神去仲裁庭干仗好。境外仲裁庭那收费可是杠杠的，何必让人家雪上加霜？还是说你们兴欣这边最近账上有什么亏空所以硬要无耻地吃人一笔代理费吧？”
黄少天的连珠炮没有给叶修任何插嘴的机会，直到最后一句说完，叶修慢悠悠地问：“饿了没，饿了就一起吃饭去？”
“老叶你不是经济危机了吗还浪费钱在吃上我看你这么狠心地要坑人一笔肯定是带我去吃煎饼果子了……”
叶修想，黄少天现在是进化了不少，以前还没修炼出这个边吃边说的技能，现在已然是走火入魔。在空旷寂静的餐厅里，尽管黄少天尽量压低了一点声量，可叶修分明看到远处本还在悠然拉着小提琴的乐手放弃了最后一点对音乐的坚持，躬身遥祝他们用餐愉快就下了台。叶修耐着性子等到黄少天噼里啪啦地念叨完一顿自己才慢悠悠道：“约会总需要好一点的环境。”
黄少天成功地被噎住了。他现在有点窘迫。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对于叶修的这句话有点暗喜，而且暗喜到连脸上的笑都差点快要压不下去了。原来上次的话居然不是玩笑？这家伙的玩笑多到让人习惯成自然，可直球的意外袭击还是让自己脸部抽搐了起来，肌肉紧张之下表情应该是有够难看的。因为叶修的叉子已经戳过来了，尝了一口自己的菜有点疑惑：“没难吃到那种程度吧？”
“是对着你那张脸吃不下别怀疑人家厨子手艺好吗！”叶修这个稍稍越界的举动让黄少天叫嚣起来。
“我看你之前吃得挺开怀来着，”叶修并不是意在逗黄少天，话锋一转，“临出门前你不是说案子没搞头吗，什么意思？”
话至此，黄少天摆出正色：“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可你也知道。法系不同，我一直也就限于做境内的业务，海商法这些事情，多是跨境的情况，我不熟悉的多。那个结论也是我吃老本琢磨完下的，说出来只是探讨一下，你也别太当真。”
“这是跟着文州变谨慎了？”叶修放下餐具洗耳恭听，“你以前也废话多，但不是这种开场白的废话，直说吧。”
这次的纠纷是一宗常见的外贸纠纷。买卖双方按照合同约定由船只运输货物，采取的是FOB计价法，通俗点说说就是货物越过船舷责任就从卖方转交到了买方。可是这次船只在航行途中出现了意外，导致了货物灭失，买方就此和卖方发生了纠纷。双方协商无果，选择了仲裁解决。
“我没看错的话找上门来的这位是买家吧？”黄少天将随身带着的那份材料抽出来抵到叶修的鼻子前，“既然是FOB条款，运输公司就是买方指定的，货也早跑到船上去了，他这是要较谁的真？我看了下细节，这家伙之前还因为卖方发货比船来装货的时间晚了，硬让人家赔了一批更高价的货当滞期费吧，当时已经算是赚了一笔？估计人家这卖方也怕了这个难缠的买家，想着送佛送到西地交接完，也算是冒着财货两空的风险给他完成了这笔交易。这样任劳任怨，他还不知足？第一次那点小纠纷还能算得理不饶人，现在算是怎样？运气不好，船只发生意外，货财两空又来找卖家晦气吗？”
叶修将几乎盖住自己脸的A4纸扯回手里：“少天，你看得这么仔细我挺高兴的，查了一白天的专业词典吗？”
“没有，就翻了几次而已！”毕竟毕业好几年了，黄少天秉着谨慎的态度一丝不苟地翻阅了工具书，不过这样的反驳也算是间接承认自己有点疏离了，所以黄少天立马转移话题了，“不，重点是既然都这样了，你觉得这案子还有什么接的必要？我明白你可能在这行干久了有人情要还，可我个人还是很不喜欢抱着必输的心情去出庭的。”
“别想着输啊，有时候输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
“老叶，我就猜这家伙是不是你哪位拉不下面子的朋友？如果是你也该告诉他，比起去仲裁庭，他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的下游买家觉得他很有及时供货的诚意，比如不刁难这个卖家让他赶紧再整一批货过来……”
“少天，我说的可不是我们的老板——买家，而是这位一直在被欺负的卖家。”
黄少天顿了顿，突然像被打了兴奋剂地弹坐了起来：“我说，你要发现了什么千钧一发能够瞬间扭转局面的东西能别每次都这么藏着掖着吗？快点告诉我这位你值得信赖的小伙伴啊！”
“只是直觉，你不觉得这卖家一路都像个软蛋一样被欺负。提醒你一下可以再看仔细一点，他俩的合同也是有点问题的，卖家没留意细节被买家还抓过一次痛脚。买卖做到这种不平衡的份上，不能用买方市场一句话解释得通的了吧？”叶修顿了顿，“当然，具体的证据还得慢慢翻慢慢找，你知道的，我年龄大了，业务生疏了，眼神不好，反应又慢，查字典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利索。”
“次奥！！！”黄少天才不信叶修这家伙业务生疏。这个号称全部门法都熟悉的家伙，就没有他不擅长的领域，更不可能接不擅长的案子。黄少天知道叶修不可能仅凭直觉得出这么个结论，必然是已经抓到了一些有意义的蛛丝马迹。可是又犯了懒病，不想自己动手整理，遂抛了这么一句话过来，翻译一下就是“要想往下挖，最好过来帮哥干点苦力活”。不过为了那颗好奇心和那点钻研精神，黄少天还是相当能屈能伸的，动手把眼前的鱼肉当做叶修猛剁两刀泄了愤，又神色如常坦然道：“等会就回你办公室帮忙行了吧？”
“嗯，这顿就是你的开工餐了。”
“妈蛋妈蛋妈蛋！”黄少天在心里骂道，早就不该相信这家伙关于约会那样子的胡话，分明是要占自己便宜前的一点点交换罢了。
叶修怎么说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办公室的构架和喻文州一样是个套间，比黄少天的工作桌气派很多。喻文州最初的打算也是给黄少天同样的待遇的，这家伙偏偏不，说要和大家坐到一起汲取偶发的灵感和火花。做律师哪里需要什么灵感，加上非诉业务的更是程序化工作多，结果就是黄少天的话唠污染了一大片，最终让蓝雨分部的大伙锻炼出了在噪音中依然专心工作的能力。
黄少天是个爱热闹的人，喻文州也和大家打成一片，平时甚少窝在单间里。现在走进叶修的房间，黄少天觉得怪怪的：“你平时一个人呆这不寂寞吗？”
“你这个想来找我的借口编得也挺不错的。”
“滚滚滚滚滚！”黄少天嘴上赶着叶修脑袋却贴了过去，两眼一直在他翻开的资料上溜着。那资料估计已经被叶修颠来倒去地翻了多遍，上面用荧光笔涂了重点，还有不少在页边的笔记。
“你先坐这好好看吧。”叶修看黄少天表情严肃起来，便拉了椅子给他亮了台灯，自己走进里间换衣服去了。
所里今天没有紧张的任务，大家早撤了个干净。黄少天认真起来时并不说话，叶修想起苏沐橙的叮嘱，百无聊赖之下就泡起绿茶，顺便给伏案工作的家伙也添了一杯。
“你今天怎么有点像辅导功课的家长啊？”黄少天啜着绿茶，微微的热气从杯中冒出来，脸上那点红意也不知道是水蒸气烘的还是不自在来的。
“知道就赶紧好好加油，等会家长要检查功课。”
“你干嘛去？”
“洗澡你也要跟来吗？”叶修的笑让黄少天望而却步。
合伙人的套间有基本生活配备。叶修又是个工作狂，住在办公室的说法早听蓝雨分部的人念了多少次了。黄少天作息有规律，极少搞疲劳战术，甚少在所里待到这么晚。现在亲眼见了，环视一下周围琳琅满目的东西，也知道叶修“以所为家”的传言不是假话。
待对方淋浴完毕，穿着睡衣晃着半干的头发踱步到身旁时，黄少天才觉得叶修带来的一股舒润的气息让办公室内的氛围出现了一点和工作氛围有违的暧昧。刚想晃神回来拍醒自己专注些，立在身边的叶修倒是主动俯下身来靠近，用手点着自己笔尖触及的地方：“就是这部分，我觉得卖方在这里有些小手段藏在其中。”
喷来的气流声听在黄少天的耳朵里几乎比说话的声音还要大，不，还不至于大过自己心跳的声音，可也声声入耳，还有那该死的微弱气流冲击。黄少天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是盯在纸面上，而是盯在轻擦着纸面的手指上。原本在脑海里排列整齐的字母也飘散开去，让人头昏脑胀，两眼无神起来。
“我……我明天再来看，今天工作时间有点长撑不住，休息一下再说。”黄少天难得地结巴了一下，甩了甩脑袋，想站起来从这种过分靠近的接触中逃脱出来。叶修却硬是把人拽住，还一脚踢过身边的椅子坐稳，像是有意那样，上身挨着黄少天紧靠过来：“别忙着走。我看不如趁着你吃饱了有劲我洗完澡有神的这当，怎么也得把多年前就承诺的辅导课程给你补一补。总被你说我能拖一天是一天，口碑越来越不好也不是个事，你说对吧，少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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