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请拿好

[叶黄]谈情说案 【第五案】(下)【第一季完】

【第五案】

 

两个烹饪技能点几乎为0的男人,忙着在屋子里干活,如果不想吃外卖,那比较靠谱而非靠害的选择只剩下速冻水饺。

两人一边在往电脑里敲字一边轮流拿筷子往嘴里塞饺子。是的,轮流。一口锅,煮一包饺子,沥干水,只拿一对筷子。将需要收拾的餐具压缩至最小范围。

最后锅里剩下一个饺子,两人都是按兵不动。还有一个饺子,这锅就还是个装食物的容器。谁一旦吃掉这最后一个饺子,那也就将成为这口锅责无旁贷的清洗者。最后一个饺子被两人孔融让梨到三点半,还没得到任何一方的青睐。最后还是叶修狠下心,把饺子扔进黄少天嘴里自己端起锅往厨房方向走起。背后立即响起黄少天欢乐的声音:“老叶辛苦你了!”

半晌,见他又端回一锅煮好的,黄少天目瞪口呆:“怎么回事?你还饿呢?”

“我看现在也四点了,要不就再煮一锅我们就接着把晚饭也吃了得了,煮两次洗一次,省时又省力,”叶修把一对筷子一人分了一根戳着吃了起来,又补充道,“等会你刷锅。”

  

黄少天知道叶修没有待客之道,早习惯他这风格,吃完就乖乖去刷锅,当是放松放松对了半天电脑的眼部肌肉。等到回来的时候,房子里烟雾缭绕。如果屋里有自动洒水器,绝对早自动启动了。黄少天一边嘟囔着一边又是开窗又是亮灯,这样大阵仗宣告自己的存在感,叶修当然没法无视,扬手把黄少天召过来。

看叶修有闲夹着烟抽,黄少天猜他是工作小有成果,准备暂告一段落。这速度不俗,黄少天有点震惊:“老叶你该不是新研发了什么神功,瞬间37件都搞定了吧?让我看看是什么神功,该不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吧?”

叶修撂了一脚准确将黄少天绊进怀里:“我要自宫了你该怎么个哭法?”

“我可是十分乐于助人的,你开口求我一声我断然不会拒绝,春宫四十八式都能让你体验个遍,认真考虑一下如何?”

“我还南朝四百八十寺呢……”叶修敲了一下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在蓝雨呆久了思想都拐弯了啊。”

“明明是被你掰弯的。”黄少天捂了一下脑袋嘟嘟囔囔地看起叶修已经整理好的文档,很快就静了下来,这次是震惊的安静,“老叶,你这做得很有针对性啊?案子还没立,做得这么细,这样能行吗?”

“大部分能行,前两天博林内部的法务告诉我皇风律所的律师在病房里无孔不入大肆扫荡,看来能拿下大部分家属的代理。”

“皇风?是我理解的那个皇风吗?”黄少天之前听喻文州说起过,这家国内老牌的顶级律所近年来日渐没落,案源萎缩档次下调,开始做起了一些大所并不太看得上的案子,比如人身损害赔偿的零散案件。听起来,博林医院这次的系列案他们就很志在必得。这次的系列案影响不小,可并不能改变这案件的性质。一般的律所靠这个博取一下版面可以理解,可皇风居然也掺和进来……

人身损害赔偿这类的案子就像橘子,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类案子在国外很多都打得惊天动地,可国内却不如此。即便被告再财大气粗,原告再得理不饶人,标的顶天了也没见过破亿破千万的。皇风要没落到来抢这种案源……黄少天也不敢细想这家律所是江河日下到了个什么境况。

“就是那个皇风,”叶修读出了黄少天表情里的其他内容,“给你三秒钟时间为它默哀,再老惦记着以后就该变成别人给咱们律所默哀了。”

黄少天响鼓不用重锤,将精神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来,仔细重读了全文:“我明白了,你这都是针对他们往常的套路来准备的。这家律所经营久了,资源共享就多,所有法律文书都是这种固定模式。他们就算有心改良也会不自觉地故步自封,这次的文书和以往套路还是会八九不离十。”

“是的,不过后期的微调工作量也不小,而且这批案子估计会凑一起立案,要给你配几个助手吗?”

“你都会利用内部的法务收集消息了,我还不会让他们帮忙整理一下辩词吗?”黄少天抽出叶修给他的联系方式表,“他们谁擅长干嘛我都记好了,就算是37个一周内搞定相信也没有问题。我这就整个模版出来,重点还是得把那家药厂拉进来分散火力。博林树大招风,可不能只能直接做了活靶被这么抽到死。”

“上吧英雄,写好给我看看,就当我内部考核你够不够格接班了。”说罢叶修也不再撩他,静心地看着在一旁坐着,偶尔瞄瞄黄少天的进度,更多是通过各种方式搜罗张新杰那份新闻稿所提及的几个涉事对象的更多情况。

 

时间点点过去。等到黄少天满意地停下手来,正准备邀功,侧头就看到叶修不知什么时候早枕着长椅靠背眯过去了。他将预备的欢呼收回嘴里,凑过去近距离地观望着。黑眼圈挂在双目下,肩头也微微地抖着,不知道是冷还是睡得不安稳。起身取来毯子才给叶修盖上,那双眼就同步睁开了,搭在肩膀上的手也被抓住。

“这么贤惠?画风不太对。”

“我勒个去,你这家伙是钓鱼执法吧?刚才其实就是在装睡装睡装睡吧?醒了就快去看我写的申请,别在这偷懒。”

叶修不废话,点根烟就看了起来,看完直接提意见:“黄少天同志,我必须和你确定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做法律顾问,开始是有个协商的报酬,可以后能拿到多少钱或说还能不能拿到明年的合同,取决于你能给你主顾省多少钱你知道吗?”

“有什么大问题?”黄少天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出了状况,不敢再耍嘴皮子,态度一下谦虚起来。

“新闻稿里提到的那几家经销商呢?”

黄少天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几个家伙转卖这药赚了不少,按理来说不应该轻易放过,但是他在脑袋里浏览了一遍,没有找到合适的法条将其套入其中。踟蹰了一下,他还是开口了:“很难找到将他们也拉进来的事由。”

“审查缺位。”

“经销商并没有审查义务。”黄少天也考虑过这个思路,可还是被切断了。

叶修咬着烟,不再发话。好的老师授之以渔而非授之以鱼,叶修在引导黄少天思考,而非告诉他答案。

黄少天知道应该是自己的认识出了问题,或者是意识没有跟上。比起坐在这发呆,他选择开始地毯式搜查这个笨方法,罗列、搜索、筛选,不断排除错误选项,那么剩下可能正确的就更多。他的动作极快,眼力也好,半个小时,锁定了此次医疗事故罪魁祸首的消炎注射药剂与这几家经销商最特别的关系。这款消炎注射药剂,是这几家经销商的首营产品。

有了线索,接着往下摸索就好说了。不多时就翻到了具体法条,药品经销商对自己的首营产品负有审查义务。当前这款药物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显然就是当初审查缺位或不达标所导致。

眼看着黄少天自己一步步抽丝剥茧找出正确答案,叶修终于露出点笑容:“还不错。”

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答案的黄少天有点意外,看着叶修一直在旁老神在在地审视自己,他是有点心虚于两人巨大的差距:“我说老叶,你是怎么记得这种旮旯里的混蛋法条的?”

“记得?我没听错吧,我们读法律的什么时候记忆力吃饭了?”

黄少天哑然。

“你们读法律的,是不是经常要背很多法律条文?”这样子的问题,在黄少天的学生生涯,不记得被非法律专业的学生问过多少遍了。是的,学法律的没有记忆力是不行,可记忆力归根到底之于法律学习而言,只是一种很普通很基础的学习能力。就像学数学的人要得会算数一样。

可当计算量庞大时,大伙为保证数值正确,用的都是计算器。同样,写法律文书时,为了保证引用准确,翻法典核对也是情理之中。要用某条法条,从来都不是因为脑子里记得有这么一条法条,而是脑子知道会有那么一条法条。

这种知道,就像发现一颗未进入视野的星星一样。虽然看不到,但目之所及的星体没有按照它个体的轨道在运转,那么它必然是被附近的一颗甚至更多的星体影响着。你只要掌握了这一偏差,就能计算出还在和你躲猫猫的那颗星体来。

同理,当你发现了现实中的某种不合理的规律现象,必能在背后找到影响它的法条甚至一系列。因为每一条法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在一部法律里,这部法律在更大的法系里,这个法系存在于现实的正义里。现实和法条相互影响着,就像宇宙中运行着的星体和左右着它们的物理规律一样。

宇宙那么浩瀚,谁能记得住每颗星的名字,更别说那些尚未被发现的。现实那么瞬息万变,谁能背得下所有的法条,更何况还有那么多苟日新日日新的修订。说到底,还是法学的素养和意识在起决定性的作用。

 

发现了这种诡异,却没有思考到导致这种诡异必然存在的法条。黄少天明白自己是又被叶修抛下一截:“怎么做到的?”

“因为强大的正义感。”

“能别开玩笑吗?”黄少天瞬间陷入了一种无力感。

“少天,你真以为我开玩笑啊?你以为正义来自于哪里?正义的主持往往就需要金钱。要有钱就要省钱,我看你是在蓝雨这种大律所呆久了不把钱当钱啊!”这话听得黄少天一愣,叶修也没卖关子接着往下说,“要摆好自己作为无产阶级的位置,时刻保持拉更多人躺枪的觉悟。当你把自己放得得低些、再低些甚至趴下或者蹲到沟里,那么就算是躺枪的家伙他也将远远在水平线上高于你,最终代替你成为被集火的对象。”

“叶修你这他妈是在逗我吗?”黄少天听过以前叶修和低年级学生的法学座谈会,因为那些孩子们还不懂多少学术概念,叶修会打这种比方,可现在对着自己还这么张口就来,这就有点拿他开心的意味了。

“好吧,看来你不喜欢生动的上课方式,那我认真讲解一下。”

黄少天忍住了反驳的冲动,洗耳恭听。

“权利和义务就是法律里的一对孪生,权利和义务同在。就像质量和引力同在,虽然有时候在每个星球上表现的程度不一样,有时候夸张的大,有时候夸张的小,但再小也不代表没有。这次的药剂出问题是出在厂家,得担大头。医院把药用到了患者身上,也跑不了。让药从厂家跑到医院,从中捞了一大笔的经销商却置身事外,这首先就不符合有权利的地方必有义务这一点定律。所以当某个现象在民法星系上失重时,你可以试着把它移民到另一个星系去,比如刑法星系,也可以把它移到这个星系里具体的星球上,比如物权法星球,那么你一定会发现意外惊喜。”

黄少天恍然大悟,释然地笑笑:“说到底还是全部门法精通的教科书做到的事情。”

“别想得这么困难,你也可以的,我现在说了,你不也就懂了嘛。”

“懂和做到的距离有些远。”

“至少做到的前提是懂,你的距离和我并不太远。全部门法精通就和做魔方一样。做魔方和玩魔方只差一步。你要会玩魔方,就必须把表面的哪块都研究得很透,把整个外表都看得很全,可即便这样,你把魔方玩转了,自己还是做不出一个。因为魔方的重点在最核心没露出的那块。可你既然了解26块的时间都花了,也不差那剩下的一块了吧。怎样,有没有兴趣跟着哥学学这绝世神功?”

黄少天听叶修难得地给自己认真地解说了这么一通,神情也不禁跟着郑重起来,就差学着某部热血漫画里的经典台词“教练,我想打篮球”一样喊出“老叶,我想精通全部门法”。话到嘴边才猛然醒悟这样太中二,换成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叶修拉起他手摸摸道:“少天,其实你已经达成修炼神功的第一步了。”

“怎说?”黄少天心想自己难不成还是个骨骼惊奇天生的好料。

“找对了修真对象。”

“妈蛋妈蛋妈蛋,难得正经一回你就不能有始有终吗!?”

 

做魔方和玩魔方,听起来也就差了这最后的二十七分之一,却没料到这二十七分之一却比之前的二十七分之二十六都要难得多。

黄少天以为自己已经算见惯大场面的,可也正是因为见的都是大场面,面对这种多如牛毛的小案子,他需要更快地调整去好好适应。皇风拿下了大部分的案子,真是多亏皇风拿下了大部分的案子。黄少天感叹着,之前对皇风处境的感慨此时都化作了对它们专业操作的感谢。要不是有皇风,只怕自己要比现下更狼狈。

法律工作的职业化让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人越来越难参与其中。别说靠这个工作糊口,就是简简单单滴地维护自己的权益,也很难做到。法律的职业化就像医疗的职业化,以前的人或许还懂得自己治点头疼脑热跌打撞伤的,可一旦职业化后,病了就得上医院,打官司了就得找律师。即便是人身损害赔偿这类最切身利益的案子,当事人不依靠律师,都已经很难最大化地争取到自己的权益。这和现在一个感冒也分分钟要验血是一个道理。

可偏偏就有不信邪的,不去正规医院找赤脚医生的还好,说不定赤脚医生有自学成才的。最糟糕时那种完全靠自愈能力的,赤膊上阵。皇风律所交换来的那三十个案子的文书没花黄少天多少时间整理,剩下的那七个案子千奇百怪的各类资料,倒让他吃力又不讨好地费了老半天的时间。

“少天你就偷笑吧,这中间还隔着个书记员给你理清楚了,否则遇着对方扯着血衣上门找你要钱你才痛苦呢。”叶修叼着烟看着黄少天干得热火朝天,给配了两句不知道是添油还是加醋的话,成功预判封堵了对方的垃圾话抱怨。

“我渴了。”黄少天找不到反驳的词,只想着怎么能把这家伙支使开。不想叶修呵呵一乐:“这么巧?哥也渴了,就等着你烧水。没找你要房租,干其他家务事,小年轻要自觉点。”

因着这案子时时要请教叶修,工作量又大,黄少天经常加班加点弄至夜深。他在律所里可没有合伙人的套间待遇,两人也多少顾忌着连绵,不好意思夜夜在所里大被同眠。下班后就齐齐转移阵地到叶修家里。

明明当初黄少天并没有答应叶修的同居邀请。可近一两个月算下来,一周竟有五六晚是宿在叶修家。而且,搬来和添置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对比起叶修原本有点简陋的居家物品,黄少天甚有鸠占鹊巢之势。不少家务更是从他在这睡下的第一晚,叶修就没把他当外人地给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眼下正是如此,黄少天只能乖乖起身去烧热水。等端回两杯绿茶时,叶修已经坐到自己位置上将材料都翻看了一遍。

“要点评一下吗?车轮战37回的法律文书。”高难度的案子黄少天做了不少,任凭从业时间不短,拼这么高的数量,还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吃螃蟹。他的心态不是简单的不安,还有应战的亢奋,以及期待获得肯定的志得意满。

叶修没有发话,手按在黄少天头顶给他揉了揉。

“干嘛干嘛干嘛?你这是被我简练有力一针见血力透纸背的表述给惊艳到无话可说了吗?”黄少天的语句故作夸张,声音却有点虚,“该不是哪里出错了吧?要是出错了你能不能别嘴炮先安慰一下我?喂你好歹说说话啊,这么默不作声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好吧!能不能别那么小心翼翼的!?37份而已,改起来是要花点时间是有一点挫败但我还不至于就这么就萎了,你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少天,”叶修笑盈盈地看过来打断了他,又摸了一下他脑袋,“good boy!”

“靠靠靠靠靠!你逗狗吗?”

“嗯,以前对我家小点确实是这样,”叶修看着黄少天又要被撩炸的神情,替掉了刚才嬉笑的表情,“平常心,太紧张太亢奋都不好。”

“嗯……”黄少天闷闷地应了一声,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才又躺了下来。叶修说对了,他的神经绷了有几个月了,紧张、亢奋、高度紧张、高度亢奋,循环往复。就算是再粗的皮筋,此时的韧劲也被耗得差不多了。黄少天将脑袋顺势枕在叶修的大腿上,闭目养神,紧实的肉垫高了肩颈,血液回流到大脑的新鲜感让他稍微活了过来。

叶修也不逗他,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就放任黄少天这么小睡过去了。这样的睡眠虽然短暂,却质量极高。不到半小时的小憩,黄少天复又转醒,舒服得小幅翻来滚去,开始恶作剧地挠起了叶修的痒痒肉。

看他醒了,叶修便颠颠腿:“起来看看。”

黄少天扒着叶修直起身,仍靠着他肩膀歪着:“什么也值得你关注起来了?”揉揉眼,网络新闻上的图片赫然映着不苟言笑的张新杰。

“刑事部分开庭了,居然忘了没有去旁听,这错过不应该的。真是忙晕了头,疏忽了。这报道就算是专业人士写的,为了给普通人看懂,很多要点上面都没写清楚。”黄少天言中多有懊悔之意。

叶修却不在意:“别看写着公开审理就真信哪,你看看这照片里拍出的法庭才多大。按这案子的规模,光当事人的家属我估计就坐不下,影响这么大还要容纳采访记者。再次,还有王大眼这种要带学生去凑热闹的。”

“王杰希去干嘛?该不会是为了带学生去感受大案要案的氛围吧?”

“也可能是捧张新杰的场。法院里那么多的法庭,明知道这案子影响大,还偏偏选了个小的。估计旁听进场的时候不仅人数限制了,连入场也必须经过筛选。”叶修在法院干过,有一些惯例还是知道一些。

叶修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黄少天还是有点扼腕:“就算再小也是个机会,完全错过还是……算了,我还是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捡漏的。”会惋惜但不会拖泥带水,黄少天火速夺过了鼠标的掌握权,不仅将网络新闻看了,也迅速搜索了一些其他的新闻浏览了一遍。

“起诉这个罪名,张新杰有点吃力不讨好。这罪名听起来来头大,实际量刑却有限,这次还只是小法庭能够控制好现场情况,等到真的宣判,到时候舆论哗然,处在风暴中心他可就不好受了。”黄少天点了点屏幕,“重大责任事故罪”被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这罪名听起来是挺唬人的,可是最高的刑罚也不过是七年有期徒刑。黄少天忍不住感慨起来,有些过于专业的情况并不太适合新闻报道,这罪名被宣传出来,外行看起来是罪孽深重,配合着下面一系列庭审时曝光的内幕,营造出在场无不哗然的气氛,群情汹涌得恨不得要把药厂内部的几个责任人就地枪决。

“韩文清应该是帮他把底都摸清了,估计是有什么情况吧,张新杰尽力也只能尽到这里了。总体来说,起诉这个罪名还是合适的,”叶修咬着烟长吁一声,“法官不是自由人,检察官也不是。”

黄少天不习惯叶修这种沉重,回头盯着他:“老叶,你别突然这么沉重行吗?”

“这就觉得沉重了?年轻人,我还等着你积极向上的热情带动我呢。”

“去去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怎么个带动法!今晚啊,说好了,别跟上星期一样约好了又说太累了整不了啊!”

“原来是纠结我上周失约啊,今晚一定满足你。”叶修笑笑,黄少天嘴上不客气地反击着,迅速拉开距离没再腻着,各自归位忙了起来。

对于两人来说,能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么共同努力奋斗着,就是一件让他们觉得足够腻的事了。

 

证据交换,各种证据交换,一大波证据交换。黄少天真的希望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好不容易熬到临近开庭,已经觉得有点独力难支。37个案子的车轮战,虽然有法务帮衬着,黄少天左支右绌,也偶尔漏了几个破绽,亏得有叶修提点才及时补台,让他后期更是加倍小心翼翼起来。

立案以后,各种突发状况纷沓而至。

首当其冲的是案由的确定,法院确定的案由是医疗损害赔偿纠纷,和当初当事人起诉的产品质量问题并不一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杀了黄少天一个措手不及。幸亏多年历练也有了大将风范,及时站稳阵脚,没在这上面和立案庭扯皮太久。

紧随其后的就是被告的增加,药厂和经销商被黄少天依次盛情邀请来共享仇恨。看着一众家伙和自己挤在被告席的加座上,黄少天并没有感受到同病相怜或说蹲在一个战壕里的温暖,反而是频频释放的冷箭和各种友邦惊诧论让他进一步感受到了来自猪队友的插刀,不,压根不是队友。简而言之就是让黄少天再次体验了一把智商上的优越感和同行人的心脏。

接踵而来的是赔偿的支付。如叶修所料,博林医院树大招风,被当事人穷追猛打,尽管药品的质量问题是药厂造成的,大家抱的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态。医院在本地不会跑,药厂在他乡不易追,所以都恨不得医院当场就把赔偿金额一分不少地给清了。黄少天在庭上庭下口头书面好一番功夫才让法官认可了药厂被罚没的款项该优先用于民事赔偿。

至此三役,是把开庭前的就有点萎靡的黄少天又耗掉了大半。数月以来,他嘴上说着还要加班,结果强撑着到了叶修的家里,才坐到电脑前上没一会就忍不住打起盹来。叶修终于是担心起来,不敢让他再一个回自己家。有时候看他要走,也不说什么就把人拉回自己住处。即便只是坐在沙发上休息,往往是叶修煮好一锅饺子从厨房出来,黄少天已经在原地睡熟了。从沙发搬到床上这么大的动作也愣是没能弄醒他。

只是工作上的疲劳吧?叶修仔细地观察着,确保着黄少天这个隐性工作狂在适度的范围内燃烧自己。

 

某日叶修外出谈合同条款,直到八九点才散,回到所里空无一人。叶修想着黄少天估计也是早早回自家休息,直到开了自家房门摸黑进屋开了灯发现黄少天躺在床上。本以为是他是又累极了,可看那人只是躺着并没有睡,嗅出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哪个法官给你不痛快了?还是你们那群被告里的谁又成了害群之马,出了啥馊主意给你下套?”叶修解开领带弯下腰凑过去,黄少天两眼瞪着,没有合上,没有聚焦,恍惚着思绪不知飘去哪里。叶修拍拍他脸:“不想说就算了,我给你倒杯水。”

“亲我,”黄少天的话短促又突然,叶修以为自己幻听,耳边却又传来一声,“亲我。”

吻印上去的时候,叶修唇上传来黄少天脸上的冷。

年历已经走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黄少天提着包搬来的衣服换了一批又一批,从定制的厚大衣换到了早春的新款上市。叶修笑他持久战,可这战打到现在也未见曙光,心里以为是这样长时间的消耗带来的挫败,思索着怎么安慰这个已经算是耐心十足的家伙。腹稿还在打着,黄少天却开口了:“今天有个原告换了。”

“换代理正常的,时间久了期待换一个优点新招,冲乱你们阵脚吧。不过见招拆招,还有你对付不了的吗?别低落了。”看到黄少天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叶修以为他在索吻,凑近了,才知道并没有,只是平静地在说话。

“是原告换了,”平时激动起来会忍不住高昂声线此时低沉得像一条直线,“原来的原告死了。”

叶修怔了怔,明白过来。

这个案子原本就是一桩医疗事故,其中的原告全部都是身患疾病的人,再加上医疗事故,更是雪上加霜。一半症状不严重的,是边接受治疗边关注着案子,另有一小半在开庭前已去世,由遗属作为原告。而还有那么几个病危的,则是苦苦支撑,命悬一线。冬去春来,这些人的生命却没有冬去春来,走入了无法苏醒的长眠。

“权利人变更了,今天去法院那边办了手续,”黄少天语速放得很慢,“这个手续,比之前历经的所有纠纷处理起来都让我感到棘手。”

“少天,如果你不想继续办这个案子……”叶修的话被抬手打断了。

“有烟吗?分我一根抽抽呗。”待到星火在指间燃亮,黄少天长叹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胡乱喷着气。直到一支烟毕,他才勉强扯起了嘴角:“这烟不错,这历练也不错,谢谢你了老叶。”

“有一点点后悔让你早了点体会这种事情,”黄少天的眉毛抬起一边似乎在叫嚣着对方小看自己,叶修看着那滑稽的表情不理会,接着往下说:“但更多的还是欣慰你还撑得下去。”

“是的,我还撑得下去,”黄少天重复着,是对叶修也是对自己,“虽然原告被告不同阵营,我还是要撑下去。民事没有刑事那么大义凛然,但你说得对。有时候正义也需要金钱来主持。我要完美地坚持到正义来的时候,即便这次来得有点晚。”

正如黄少天所说的那样,民事审判的进程如同在泥沼里挣扎着前行,步履蹒跚。

 

耗足了六个月的时间,一审仍没有宣判。收到法院延期半年的决定时,几个当事人差点当场晕眩过去。这大概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黄少天这样的专业代理人状况也没好多少。大家拿着一纸通知,计算着自己还能在这场持久战里再挺多久,还能以这样高昂的状态奉陪多久。

黄少天转告了叶修,叶修还是镇定的:“还好不是重头再来。再打一场加时赛,能扛得住吗?”

“你这语气真是……难道这加时赛不指望我这个年轻人还来指望你这老将吗?”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脸皮的厚度才是一个顶俩吧。”叶修哈哈大笑没有回呛,还有力气还有心思揶揄他,就说明黄少天还好。案件进展顺利不遂人意没有办法,至少眼前这个人还好,那就足够好了。

叶修抬手拽了一把,把床边的黄少天也扯了下来,两人躺在凉席上舒缓着疲惫不堪的沉重身躯,分享着知了噪声中难得的内心安宁。

 

案件的民事审理进展如细雨绵绵,被各方来风吹得飘忽不定,而刑事审理的推进却是一日千里。

刑事部分的率先宣判,就如夏雨夜的一声惊雷,事件认定的过程炸醒了许多人。时隔半年多的旧事重提,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场意外涉及到的,不仅仅只是民事案件上来回拨弄算珠累积的赔偿金,它背后的实际,是十几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舆论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就重新集结为了洪水猛兽。正如叶修黄少天当初预料的那样,关于量刑过轻的各种质疑声扑面而来,拼命地轰炸着这起案件的裁判者。

被冲到风口浪尖的法官在长枪短炮下有些战战兢兢,尽管演练多遍,那刻意的谨小慎微反而看起来更像是在隐藏说不得的阴谋。相较之下,面对镜头的检察官八风不动。当有记者直白地问道这是否是一场属于检方的彻头彻尾的失败时,张新杰只是托了托他的眼镜,坦诚冷静地答道:“我做了所有我可以做到的。”

这一点叶修和黄少天更明白。张新杰确实做了一切,包括不在刑事领域的一切。

而被追问是否因地域管理而未能施展拳脚的韩文清只回答了一句话:“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将一如既往。”

比起另一部分的告一段落,黄少天是同志仍需努力。前行依然很缓慢,但只要方向没错,总能抵达终点。

秋天再次降临,他走着那条开熟的路线去核算原告的诉求。在场的几个代理人轮替着粉墨登场。手里按着计算器,劈劈啪啪地按着质疑着一项两项费用的合理性,纠结着当事人职业和户口的归类,细抠着治疗费用的单据。

黄少天不是不在意赔多少,而是他知道,此刻在这里纠结于这个巨无霸蛋糕多加 10克糖还是一个蛋黄意义不大。吃下多大的蛋糕,关键的还是看法官这一刀下去各家得搬多少回去给自己的当事人。他沉得住气,将时间留在刀刃上,真的是刀刃上,法官分蛋糕的刀刃上,这一刀下去刻度准星的些许微调,将一气牵连37个案子的审判结果。

 

“看你们这斤斤计较的谨慎劲头,不是分蛋糕,是分切糕吧。”叶修听黄少天回来重述了庭上各种互相施放冷箭的情况,哈哈大笑道。

“老叶你别说,还真就是价值连城的切糕,还是团购的37个,大家集体付账。我算了算,一系列案子累计下来赔偿数额这么大,这药厂还担着大头,等案子结束了厂子也该倒了。”

“现在就没倒了吗?”

黄少天怔了怔:“也是。只剩个壳了。”

两人见过的案子多了,这样一茬又一茬的来又去,也是见惯不怪,只是这次不仅是法人的来去,还有自然人的来去,两厢叠加,让黄少天都感慨起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慨。

 

黄少天没有走锱铢必较的路线。作为医院,悬壶济世的慈善形象比账面上一定幅度的多少要重要得多。副院长对这样的方针是支持的。而幸运的是,合议庭对这样的态度也是欣赏的。博林医院最终要承担的赔偿金额,被控制在了理想的范围之内。

冬天下起第一粒雪的时候,黄少天拿到了最后一份判决书。

“打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官司,”黄少天把判决书塞进公文包,对叶修说着,呵出一嘴的白雾,“这正义的面子够大,迟到了一年零两个月……”

黄少天还要在这大冷天里发感慨,叶修却牵着他的手快步走起。雪珠越下越密,转眼就铺上了肩头。赶到停车场,两个人拍掉雪哆嗦着钻进车里,开足暖气,过了一会,才稍稍缓过劲来,不仅嘲笑起刚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一幕。嬉笑了一会,复又静了。

叶修转了严肃的表情:“别感慨了少天,至少你亲手把它最大程度地争取到了。”他拍拍身旁人的肩,让那紧张了一年多的肩膀渐渐舒缓下来。

“没有你的话做不到。谢谢。”

“你这样直白的感谢让我不好意思再拿谢礼了。”

“没想到老叶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黄少天轻笑,“不过我今天心情好,有什么你可以尽管提。”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我说你还真不客气啊?”

“跟你我还客气什么,而且我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是要一个迟到的答案罢了。”

“哈?”

“一年多前问你愿不愿意搬来,你还拖着没回复吧?”

“我以为既成事实的情况不需要重复。”

“实质和程序,一个都不能少。”

“那好,你可听着了。”

黄少天扭过头看着叶修:“本院认为,叶修与黄少天能够正确对待双方的恋爱关系,在恋爱一年多的时间里,双方一直相处和谐,互助友爱。现根据法律的有关规定,判决如下:即日起,黄少天搬至叶修住所,两人共同生活。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十秒内,提出上诉。如何?”

“收到,绝不上诉。”

 

第一季完。

 

后记:

太激动了,能码完这篇文的第一季是我码字生涯的最大挑战,是一次将大象放进冰箱里的考验。五个案子合计7W+的字数,字数虽然不多,可问题是逾八成的字数都是用手机码出来的OTLLL

这里我要非常感谢@别笑 !!!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这个地下党实在是没办法把这些文字发布出来。然后要感谢@莫名笑king !如果没有她的撺掇,估计这文按照往常的拖延症,很可能就半途而废了而不是现在连第二季大纲都想好的状况。此外还要感谢@yin’s !非常感谢美图带来的鸡血和美好的封面,让这个要出本子的文不至于走上新华书店的简约风。最后就是感谢一直在阅读这篇文的你,如果没有你的观赏,一人乐的文章实在很难坚持到现在!

感谢大家忍耐着把这篇简陋的后记也看了。接下里会继续奋斗一篇要放在本子里的番外,是一万字篇幅以内的叶黄同居小乐事。终于不用写严肃的案子可以写色气的肉了。希望到时候大家也会喜欢!

非常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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